這綿長細密的時光令她感到恐慌,還有愧疚,對泰和的,對源仲的。
她犯下大錯,無法彌補。
譚音一個人靜靜飄浮很久,最終回頭望了一眼遠方青山生門處巨大的裂隙,揮舞長袖,只瞬間便將那裂隙填補完整。
這裡是源仲的家,生門被破,他心中必然難過,她也是那些心懷叵測之人中的一員,能為他做的只有這些小事。
現在,她該回去找韓女了,與上次急切而衝動的狀態截然不同,她覺得心裡非常安靜,那是一種決然冷漠的安靜,她不知道再見韓女會與她說什麼,又會不會做什麼,她已經沒有任何盤算,也不願想這些了。
她從沒有了解過韓女,不,她不了解所有人,包括她自己。
她認識的每個人似乎外表與內心都有著巨大分歧,有的人明明臉上對她生氣,心裡卻對她那麼好;有的人表面上對她一派和氣,心裡卻藏著毒針。
韓女,韓女……
他們這些被賦予神格的神君神女們,在做凡人的時候都是執念至誠乃至逆天之輩,如她,是個至誠的工匠,還有為武而狂的俠客,執筆風華絕代的文人。
韓女也有她的執念,她的綉工冠絕天下,哪怕被凡人當做魔女要燒死,她也不能夠丟下針線。
那時候韓女與她感情很好,她成神兩百年,韓女剛剛成神,對凡間猶有懷念,兩人時常談起凡間的種種趣事,她不善言辭,可往往是她笨拙地說上許多,韓女只含笑傾聽。
韓女關於自己做凡人期間的事,幾乎從不主動提及,她也只知道一些皮毛,譬如韓女醉心刺繡,綉一朵牡丹,第二天自家窗檯就會開一朵牡丹,次數多了,愚昧的凡人以為她是什麼魔女,要將她燒死,後來雖然沒真燒死,但也燒得她半死不活,痛苦地拖了很久才過世。
現在想來,具體韓女是哪裡人,家裡都有誰,是否嫁過人,誰也不知道。
她好像也從未失過態,說錯過什麼話,永遠溫柔含笑,善解人意,令人如沐春風,在一眾不善與人交往的神君神女中,她顯得那麼不同。
所以韓女如今的所作所為,才更令人髮指,叫人無所適從。
*
再一次回到天牙台,天河依舊璀璨,泰和也依舊沉睡在那塊巨大的神水晶中。
譚音不知為何,不願看他的臉,心虛又膽怯地匆匆繞過去,喚了一聲:「韓女。」
沒有人回答她。
譚音直直朝殿東角飄去,韓女的身體還放在老地方,她的神識卻不知在哪裡。
譚音走近那塊一人高的神水晶,由於封入神水晶,韓女的身體已經停止消散,可奇怪的是,神水晶並沒有補充神力的作用,她分明記得當日下界時,韓女的手足與左邊小半的身體都變成了半透明的,而這次再看,居然全部恢復了原狀。
是什麼緣故?譚音百思不得其解,可假如她消散的身體可以恢復原狀,是不是證明泰和也不用繼續沉睡?神界的其他神君也再不用擔心隕落的問題?
譚音下意識地要化開這尊神水晶,忽見被封在神水晶中的韓女睜開眼睛,沖她笑了一下,這一驚非同小可,譚音倒退數步,駭然看著韓女的神識從神水晶後面款款現身。
「我知道你會來。」韓女笑吟吟地看著她,「我幫了你一把,要怎麼感謝我?」
「幫?!」譚音被她裝模作樣的笑激怒了,「蠱惑戰鬼甚至有狐的族人一起來殺源仲,就是幫?!喂我喝下神水晶,是幫?!」
韓女嘆道:「你這個傻丫頭,人家早就猜到你的身份了,我不過推波助瀾一下,不然你要冒充凡人到他死嗎?」
譚音靜靜看著她,搖了搖頭:「韓女,你根本不是為了泰和,你並不在意他是不是能蘇醒過來,但凡你要有一絲在意,都不會做出這種事。」
韓女抬眼望著泰和被封在神水晶里的身體,聲音柔和:「不錯,我從來也沒愛過他,你終於聰明了一次,雖然有些晚。」
「我沒得罪過你,為什麼總是做這些讓我痛苦的事?」譚音緊咬不放。
韓女哈哈笑了起來:「你痛苦嗎?真的痛苦了?我搶走泰和的時候,你好像也沒怎樣,我要殺那個僧侶,你才跟我跳腳,我還以為你這個傻丫頭一過來就要把我從神水晶里扯出來碎屍萬段呢!」
譚音終於從她話里體味出一絲不對勁的地方:「……你在等著我上來找你?你等著我氣急敗壞發瘋?」
韓女笑得更歡:「是啊,傻孩子,才發現嗎?我在幫你渡劫呢!」
話未說完,她只覺眼前金光大盛,譚音掌心一枚金光璀璨的符印毫不留情拍過來,韓女尖叫一聲,神識被捆在密密麻麻的巨大金色荊棘中,無法動彈,荊棘上的倒刺令她的神識痛苦無比,只要稍微有一點動作,便痛徹心扉,是魂飛魄散的那種痛苦。